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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和同我回了京。
本宮現如今是大周最有權勢的公主。
周淵因為我捨命擋鏢而感動得泣涕漣漣,拉著我的手誇我是他最貼心的女兒,下令以後我出入皇宮不用通傳,還賞給我黃金萬兩,這就意味著我後半生吃穿無憂。
可本宮是個誌向遠大之人,這點小錢註定無法阻擋我的帝國計劃。
回宮冇幾日便是七夕節。
蘇清和以他妹妹的名義給我下了帖子,我前腳藉口身子不舒服婉拒了他,後腳就興沖沖去找先生,「先生,今晚街上有花燈展,咱們去瞧瞧吧。」
先生屋裡很暗,僅僅點亮了一小節蠟燭,他就著昏光摘抄註解。
我雀躍的聲音戛然而止。
這樣喜慶的節日,我的臥房都讓素月掛上了花燈。先生的屋子卻一片慘淡,我倚在門口看他,他的半張臉隱在黑暗裡,無悲亦無喜。
我輕輕放柔了聲音:「先生怎不點燈?」
他抬頭見是我,這纔將手中筆放下,他有些赫然,「我以為公主同蘇狀元一同上街了。」
我裝出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樣,「誰願意同他一起上街,我自然要陪先生。先生可要與我一起看花燈?」
他抿了抿嘴,左手無意識撫上那道長疤,「公主去吧,臣在府裡看家。」
房間很暗,我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聽見聲音彷彿隔著一陣霧氣,朦朦朧朧,偏偏讓人心尖發酸。
我將兩張麵具從身後掏出,擠出一抹微笑,「我聽他們說,如今的七夕節可流行戴麵具呢,不以真麵示人,更多了幾分樂子。樂寧好久都冇有過七夕節了,先生可否借一晚給樂寧?」
他猶豫著伸手將那麵具覆在臉上。
我拉住他的手出了府門,一直走到人群最喧鬨處,我親眼瞧見他同我一般站在光亮下,心中那抹澀意才消退幾分。
「先生,你瞧,這節日的景緻同十多年前相似呢。
「那時候父皇母後總喜歡捨下我出宮玩樂,睡一覺醒來找不到他們,我便哭哭啼啼去煩先生。
「饒是少年老成,先生一瞧見我哭也是亂了手腳,隻能哄著我上街分散注意。
「父皇還在的那個七夕,先生帶著我在街上玩了一天呢,當時有好多小娘子搭訕先生,都被我氣鼓鼓趕走了,嬤嬤就笑話我長大一定是個醋娘子。」
我絮絮叨叨說著,他溫和望著我,麵具雖遮擋了麵容,可我知道他一定也是懷唸的。
那樣歲月靜好的生活,誰不懷念呢?
「諸位,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隻要猜對字謎就能贏花燈,都是市場買不到的精美花燈,大家來瞧瞧咯。」
「先生,樂寧想要那個小兔子花燈。」
我指著字謎攤最高處的花燈,拉著先生的衣袖搖起來。
他無奈搖搖頭,然後朝攤子走去。
「文武雙全。」
「斌。」
「一劍穿月。」
「用。」
…………
商家接連出了七八個字謎,先生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漸漸吸引了不少人圍觀。
「馬踏嵐嶺峰。」商家咬了咬牙,終是將壓軸題搬了上來。
「缶。」
那商家眼裡皆是佩服,轉手從高閣取下兔子花燈遞給先生,「公子文采斐然,在下佩服。」
先生雙手接過花燈,周圍接連的誇讚傳入他的耳裡,他並冇有因此自得,不卑不亢朝商家一作揖,然後走出人群將兔子花燈遞給我。
「喜歡嗎?」
我揚起大大的微笑,「喜歡,先生不愧是先生,要是我自己猜字謎,第一關恐怕都過不了。所以先生要陪在樂寧身邊,不然等下次樂寧還想要花燈先生卻不在,那樂寧隻能哭鼻子了。」
我說得含糊,雖然不知道先生有冇有聽懂。
「好。」
先生把手放在嘴邊握成拳狀,唇角的弧度卻是如何也忽視不了,「先生一直陪在樂寧身邊。」
我剛張嘴想說些什麼,忽然聽得一陣巨大的聲響。刹那間街上燈火通明,數隻煙花升入夜空,而後在空中綻放出五顏六色的燦爛,直照得長街通明。
先生朝我轉過身來,嘴裡翕動著。
煙火爆竹的聲音太盛,我聽得不是很清楚,「什麼?」
先生湊了過來,「樂寧,許個願吧。」
時光倏忽而過,眼前的男子與多年前的青衫身影重合,那時也是滿天煙花,我拉著先生的衣襬,「先生,許個願吧。」
隨行的嬤嬤哭笑不得,「嬤嬤的小祖宗,這是七夕又不是春節,七夕的煙花是不興許願的。」
我撅嘴,「什麼時候的煙花都是有神靈的,隻要對著它許願願望都能實現。」
先生眉眼帶笑,「對,樂寧公主說得對,煙花是有神靈的。」
他閉著眼,認真而又虔誠。
我閉上眼,一如先生當年的模樣,雙手合起,在心裡默默許願。
今夜就做煙花最虔誠的信徒。
那盞兔燈被我掛在床頭,它發出的淡暖色暗光讓我安心沉沉睡去。
寂靜的夜裡響起幾道咳聲,男子用帕子捂住嘴,怔神間望向牆上的麵具,他輕輕撫上眉間的疤。
周青斐回來了,回京的日程生生被他縮短了一半。
他一回京就黑著臉訓了我一頓:「周樂寧你不受點傷是不是渾身癢癢?父皇身邊有眾多侍衛,用得著你去表忠心?往日叫你寫半天字就直嚷著手疼,如今倒長本事了,都能麵不改色擋刀了。」
我坐在椅子上,小聲嘀咕:「明明是飛鏢。」
他直接氣樂了,「飛鏢就死不了人?」
我一瞪眼,「乾嗎那麼凶?還不是因為你母親天天挑我的錯,你又不在京城,我不得討好周淵少挨些罵。」
他煩躁將我頭上的簪子拔下來,「日後彆學宸貴妃的打扮,現下我回來了,你也不用在他眼皮子下裝模作樣了。」
我故意激怒他,「怎麼,是怕你那好父皇拿我當替身去?」
他皺眉,「近來父皇寵幸了許多宮人,她們與宸貴妃皆有幾分相似。」
我滿不在乎道:「那又如何?我和你還是名義上的兄妹呢,他要是真看上我,我就在宮裡橫著走了。」
「周樂寧,你還真是敢想。」
涼嗖嗖的語氣從麵前傳來,周青斐彎腰將兩手搭在椅子扶手,整個人將我圈在椅子上動彈不得,我縮了縮脖子,繼續添火,「是皇兄教得好。」
他將睫毛垂下,密長的睫毛與眼尾連成一線,帶著一股高高在上的諷刺。
他剛張口想說些什麼,忽然皺眉捂住胸口,片刻起身朝內間走去,聲音從背後傳來:「劉值,派人將公主送回去,你進來給我上藥。」
我一怔,這是受傷了?
聽見響動的劉值扶著帽子匆匆走進來,「我的姑奶奶,您多擔待些,太子爺在北疆得知您受傷後掉進河裡生死不明,作戰時恍惚分了心,這才被敵軍趁亂射中,您就看在太子爺擔心您的份上多哄哄他。」
「跟她說這些作甚,還不把公主送回去。」
煩躁的聲音從內間響起,劉值不再說話,引著我出了宮門。
「劉公公,你先回去瞧瞧那人,我自己回去便罷了。」
「那好,老奴便送到這裡了。」
許是掛念周青斐傷口,劉值冇同我謙讓,匆匆行禮便朝後而去。
原來周青斐受傷了,我說今天咋隻有言語傷害呢,擱以前聽見我這些話他不得身體力行教訓我一番。
真是可惜了,看來隻能我自己動手了。
我用手掐住脖子,反覆搓了幾次才浮現出淤痕。
我滿意點點頭,蹲在東宮門口等著上演一場大戲。
不過一刻鐘時間,蘇清和端著手朝東宮走來。
我快速將頭髮弄亂,換上一副悲憤欲絕忍辱負重的表情朝宮門走去。
「殿下。」
蘇清和喚住了我,雖然言語滿是剋製,但他的眸子裡充滿驚喜,畢竟自狩獵回宮,我與他便冇有見麵了。
我慌亂地捂住脖子,「蘇大人安好,我先回府了。」
他瞧著我淩亂模樣,出聲問道:「殿下可是摔傷了?」
我慌亂擺手,一不小心漏出佈滿紅痕的脖頸,他的眸色暗了幾分,瞳孔幽深而不見底。
紅痕是什麼自然不言而喻。
「臣的馬車停在外麵,公主若不介意,臣將公主送回去吧。」
我半推半就上了馬車。
蘇清和從車上的暗匣拿出一瓶藥,「殿下,這藥消淤效果很好。」
我連忙道謝,打開藥瓶便要塗抹在紅痕處。
無奈馬車顛簸,又冇有鏡子讓我照看一二,那藥膏被我胡亂抹在了下巴上。
蘇清和長歎一聲,大手抽走我掌心的藥瓶,「還是臣替殿下上藥吧。」
他用指腹揩去我下巴無意蹭上的藥膏,指尖的溫暖摩挲在皮膚上,我不由嚶嚀出聲。
他動作越發輕柔,「是我弄痛殿下了嗎?」
我搖頭不語,滴滴淚痕順著眼角落下,他慌了神,連忙替我拭去淚水,那淚卻如決堤之水,如何也擦不乾淨,他心疼捂住我的眼睛,「殿下莫哭。殿下哭了,臣……」
他頓了頓,低喑的聲音響起:「也是心疼的。」
我仰麵止住眼淚,「這樣的不堪,大人肯給我留幾分顏麵,樂寧已經是感恩涕零。」
「從前樂寧想著,蘇大人是皇兄的伴讀,若蘇大人能憐惜樂寧一二,他看在大人您的份上或許能放過我,為此樂寧做了許多惹惱大人的事情,如今樂寧已深陷泥潭,也不需要招惹大人您了。可是……」
我將他的大手拿下,悲慼的雙眸緊緊盯著他,我死命咬著嘴唇,似乎心灰意冷想要把所有的不堪抖落出來,「可是樂寧招惹蘇大人不隻是想求得一個庇護,樂寧私心想著,若大人……若大人真能對樂寧有三分情意,樂寧也是死而無憾了。與謝晏成親那天,其實蘇大人您不知道,我反而鬆了一口氣,因為您再也不用同這樣不堪的我牽連,您還是那個出塵不染的狀元郎。樂寧心裡是極為高興的。」
許是想起周青斐為了逼我低頭處處刁難我的那段黑暗曆史,冇怎麼刻意我的淚水便嘩嘩地朝下淌。
其實這些話也不全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