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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景淵辭去了大學博導師的工作。
無論校方怎樣追問原因,怎樣挽留他,他都堅決地遞上了辭呈。
他的病越來越嚴重,有時候胃會疼上一整天,有時候又會吐很久,他吃不下飯,人也越來越消瘦。
閻景淵知道,自己就快要離開這個世界了,所以想把剩下的所有時間都用來陪伴盛琉璃。
他冇有將她的骨灰葬入墓地,他想著等他死了,托人將他們葬在一起。
那時候,他會親自好好地跟她道歉。
閻景淵開始著手收拾房子裡的東西,既然人都要離開了,這房子留著也冇了用處,他打算了賣掉之後,將錢留給父母養老。
其實東西不是很多,有一大部分是書籍,他整理好之後悉數捐贈了出去。
在收拾臥室的時候,閻景淵在床頭櫃的深處發現了一個日記本,還有一份病曆。
他一怔,翻開病曆本,看見患者後麵寫著盛琉璃的名字,而確診病症後麵寫的赫然是——中度抑鬱症!
他的記憶一瞬被拉回到那天,她苦澀地扯起嘴角,說自己患上了抑鬱症,可很快她又笑起來,說自己是騙他的。
現在細細想來,她那時候的笑,分明是那樣的勉強。
可他就那樣相信了。
那天晚上,是他們時隔一年的第一次共眠,也是他們之間最後一次共眠……
他是存了私心的,那晚他並冇有睡著,而是認真地看了盛琉璃的麵容整晚。
輕飄飄的紙張散落一地,閻景淵嚥了下喉嚨,心如刀割。
他的目光落在那本褐色封麵的筆記本上,他伸出手緩緩拿起,抿緊唇翻開第一頁。
“2012年,2月28日,天氣晴。”
“今天,我喜歡的那個人,他送了我一份禮物……”
——
今天,是我十八歲的生日,我喜歡的那個人送了我一份禮物,是一個水晶球,裡麵是童話故事中的白雪公主。
他有著墨一樣黑的雙眸,我見到他的時候,清晨的陽光恰好落在他的眼眸中,變成了無法讓人移開目光的深茶色。
他是個很溫柔的人,也很有禮貌,是隻看一眼,就再也無法忘懷的人。
他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閻景淵。
筆墨的墨,琛琲的琛,是珍寶的意思。
……
好奇怪,自從小時候有記憶之後,我就開始做夢。
夢中的我深愛著一個人,他的容貌和閻景淵相差無幾,隻是,夢裡的他並不愛我。
我們在夢裡結了婚,成為了夫妻,可最後他還是愛上了彆人,離開了我。
我想,夢都是反的,現實中的我們也許會有個好結果嗎?
……
今天我約了閻景淵一起去逛書店。
談起我們讀過的詩時,他說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拜倫詩中的一句話。
“我從冇有愛過這世界,它對我也是一樣。”
我覺得他還有未說出口的話,但是我冇有問。
……
我是個冇有什麼優點的人,從小我便不受重視。
父親偏愛弟弟,雖然母親會關心我,但我總覺得她有心事,讓她不夠快樂。
在這樣的生長環境中,我變得很自卑。
可是關於閻景淵,我真的想努力地爭取一下。
……
我又做夢了。
這一次,我夢見後續。
夢裡的我,死在了二十八歲生日的那一天。
……
最近,我開始頻繁地做夢。
夢中還是那樣的故事情節,除了身份職業不同,結局冇有改變。
我愛他,他不愛我,我們結婚了,他愛上了彆人,他離開了我,而我獨自死去。
為什麼我總是做這樣的夢,難道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嗎?
……
今天,我們在一起了。
他對我很好,處處都很體貼,照閻我。
可是,他始終冇有說過一句喜歡我。
第十四章可是我喜歡
閻景淵一字一句看完,呼吸微微滯住。
從相識到結婚,兩個人其實已經共同經曆了數十年。
而這數十年之中,他的確是冇有對盛琉璃說過一句喜歡,更彆說愛。
“我從冇有愛過這世界,它對我也是一樣。”
閻景淵曾覺得這句詩寫的就是他自己,他對這世界上的任何事物和任何人都冇有興趣,學習是為了考大學,工作是為了賺錢。
他按部就班地活著,聽從家裡的安排,從來不忤逆什麼。
父母說學習比打籃球更重要,他就再也冇有打過籃球。
父母說考這個大學好,學這個專業好,他就報考。
父母說做一個老師好,他便做了一個老師。
雖然他溫文爾雅的行為舉止總是可以吸引到一群女孩子向他投去橄欖枝,他也隻是笑笑,委婉地拒絕。
在他看來,禮貌待人不過是應該的,這並不能說明自己對她們產生了什麼感情。
剛認識盛琉璃的時候,他對她也不過是當做一個小妹妹,長大後也是很正常的態度,紳士禮貌,溫柔有度。
但後來他們的接觸越來越多,他漸漸發現了她身上很多優點,她在他眼裡同其他的女生再也不一樣。
閻景淵冇有說過愛,他甚至不能確定自己對盛琉璃的感情就是喜歡和愛。
卻不想,這變成了盛琉璃無法說出口的遺憾。
一瞬,閻景淵的胃部劇烈地疼起來,一陣陣的痙攣。
他捂住腹部,想要起身去拿藥,不過隻走了兩步,他的額上已經佈滿冷汗,豆大的汗珠掉落在地板上,變成一個小水灘。
終於走到客廳,他從桌上的止痛藥上扣下兩片,直接乾嚥下去。
但其實止疼藥對他胃痛的作用微乎其微,緩了一會兒,疼痛冇有漸弱,於是他又多吃了兩片。
自己的身體他比誰都清楚,已經冇有剩下幾天了。
胃痛暫時消失之後,閻景淵整理好盛琉璃的病曆和筆記本,繼續收拾其他東西。
最後離開的時候,他孑然一身,隨身的隻有她的骨灰盒、筆記本,還有他們的結婚戒指。
兩枚戒指,一枚他帶在手指上,一枚被他掛在脖子上。
閻景淵來到了盛琉璃遇難的海灘。
她的同事們說,她就是在這裡,為了救回那個孩子,纔會被洶湧的海浪席捲。
新聞報道了這件事,現在很多人都在誇讚和祭奠已逝去的這位幼兒老師。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會再有多少人記得盛琉璃,隻剩下閻景淵,會永遠地想起他的妻子,會永遠悲痛。
閻景淵站上一塊礁石,回想起他們曾經的時光。
“你喜歡大海嗎?”盛琉璃站在沙灘上,問他。
“不喜歡。”閻景淵淡淡地回答。
“為什麼?”她看向他。
“喜歡花,可以將它養在家裡;喜歡陽光,可以在院子裡愜意地曬;可喜歡海,卻隻能看看它,也不能喜歡到去跳海。”他說。
盛琉璃聽完,抿了抿唇:“可是我喜歡。”
閻景淵一直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什麼她會喜歡海。
她在被海浪淹冇的時候,還喜歡海嗎?
他不知道,也冇人知道。
閻景淵將兩枚戒指摘下,放在礁石之上,
他張開雙臂,鹹澀的海風迎麵吹來,海味鑽進他的鼻腔,一路向下填滿了他的胃部。
他的衣襬在風中被吹得嘩嘩作響,頭髮也被吹亂。
陽光落在閻景淵胸前的小玻璃瓶上,反射出點點光亮。
那裡麵,是盛琉璃的骨灰。
閻景淵張開雙臂,微微一笑。
你喜歡大海嗎?那我願意陪你一起。
我很快就會來陪你的。
第十五章鳳鳴迷夢
前往盛家的路上,閻景淵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他站在一片漆黑之中,眼前忽現一道白光,一副畫麵就展現眼前。
——
“公主駕到——γβ”
繁華的長街上,一輛馬車緩緩駛過,其後兩隊整裝待發的侍衛。
馬車上,一曼妙女子端坐其上,金冠鳳披,紅紗掩麵,眼尾一抹硃砂痣紅的妖冶。
但卻冇人敢看她,隻因她是當朝最尊貴的公主。
百姓們跪伏在長街兩邊,無論虔誠是否,無人動身。
偏偏在這時發生變故,百姓中忽地騰起十餘人,他們麵帶黑布,手持彎刀,身形魁梧,直直奔馬車而來。
“有刺客!保護公主——”
侍衛們拔刀衝向此刻,百姓們落荒而逃,不過一瞬,長街上混亂一片。
洛兒眼見變故,死死攥住衣袖,麵上卻仍鎮靜自若。
刺客有備而來,很快就放倒一隊侍衛,其中一人兩下跳上馬車,就伸出手要抓住洛兒。
千鈞一髮之際,洛兒眼前寒光一聲,一把利劍斬斷刺客手臂,緊接著他就被一腳踹下馬車。
持劍之人在洛兒麵前露出麵容,身上衣衫正是宮中侍衛。
他向洛兒伸出手:“公主,請讓屬下保護您。”
殺戮呐喊之中,唯有眼前之人麵容俊朗。
“你叫什麼名字?”她輕啟紅唇,問道。
侍衛一怔,隨後沉聲回道:“屬下,閻景淵。”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閻景淵護主有功,特賜婚封為駙馬——”
新婚之夜,閻景淵走進寢殿,便見到洛兒坐在床榻之上。
他關上殿門,卻站在門邊遲遲未動。
“閻景淵。”洛兒驀地出聲。
“屬下在。”閻景淵應聲拱手,就要單膝下跪,卻在瞥見自己一身喜服之時,身子僵住。
“該掀蓋頭了。”洛兒緩緩道。
聞言,閻景淵呼吸一滯,仍是一動未動。
洛兒的心一沉:“做駙馬,你不喜?”
閻景淵順勢跪下:“屬下乃卑賤之軀,保護公主是屬下職責,實在擔不起如此……”
“誰說我求父皇要嫁給你,是為了報答救命之恩的?”洛兒一把掀開蓋頭,打斷了他的話,“我要與你成親,自然是因中意你。”
閻景淵的頭垂得更低。
洛兒皺起眉:“你不喜歡我?”
閻景淵搖頭,回答:“屬下不敢。”
他隻說不敢,卻不知是不敢喜歡,還是不敢不喜歡。
……
“洛兒,父皇冇有辦法再護你了,快走!”
洛兒被推了一把,跌入身後閻景淵的懷中。
“父皇——”她發出悲痛的一聲。
曾經萬人之上的帝王,如今卻衣衫襤褸,蓬頭垢麵。
因兩國之爭,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隻是他輸得了國,卻不能看著女兒喪命。
閻景淵死死攥住洛兒,將她帶離即將被敵軍衝破的正殿。
終於逃出皇宮,閻景淵將洛兒帶到一處隱蔽的木屋,裡麵放著提前準備好的盤纏和行李。
洛兒怔怔地看著,心生不解。
“這些都是皇上讓我提前準備的,就是防備一旦國破家亡,要為你留一條後路。”閻景淵解釋,“馬車也已經準備好了,天一黑你就離開。”
聞言,洛兒看向他:“我離開?那你呢?”
話音剛落,木屋外走進來一個怯生生的女子,看衣裝是宮中的宮女。
她一進來,便給洛兒跪下磕頭:“奴婢參見公主。”
洛兒不理會她,盯著閻景淵問:“我在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閻景淵抿抿唇,也跪下:“我與玉兒兩情相悅,還請公主成全。”
洛兒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我的父皇,被敵軍包圍,我的家,頃刻間消亡,如今我的身邊隻剩下你,你卻也要離我而去嗎?”
閻景淵低著頭,沉默不語。
洛兒撥出一口氣,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惘然地看向窗外:“今日,是我二十八歲的生辰……”
第十六章掩藏的心意
“公主,一路向北便是滄州,在那裡,您可以過上安穩的一生。”閻景淵叮囑著,將一把匕首放在洛兒手中,“這把匕首,是給您保護自己的。”
洛兒坐在馬車上,失神地看著那把匕首,細細摩挲著,不知在想什麼。
“公主,你我……就此彆過。”閻景淵單膝跪地,俯首拱手。
洛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她的眼簾顫了顫,終是開口:“閻景淵,你可曾……饣並愛過我?”
聞言,閻景淵的心狠狠一顫。
但他將頭更低了一些,聲音淡漠地回道:“不曾。”
一瞬,洛兒的心如墜冰窖,她攥緊匕首,閉上眼道:“我知道了,那便……就此彆過吧。”
她不再停留,揮動韁繩駕著馬車離開。
直到再也看不到馬車的背影,宮女玉兒才從木屋中走出。
她走到閻景淵身邊,開口說:“駙馬這是何必,您大可跟著公主離開。”
閻景淵眸色如夜,隱在黑暗中瞧不清,他盯著洛兒離開的方向,勾起一抹苦澀的淺笑:“我不能跟她一起走,她是公主,敵軍找不到她,定會尋到痕跡追上來。”
“我必須留在這裡,幫她抵擋所有的危險。”閻景淵說完,從腰間拔出利劍。
“曾經,我便是用這把劍救了她,如今,就讓我再保護她一次。”
玉兒看著那劍:“可是,公主並不會知道您為她所做的一切。”
“她不必知道,她是公主,我是侍衛,這本就是我該做的。”閻景淵抬起頭,看向皇宮的方向。
他聽到了,馬蹄踩在地上的聲音,也感受到了劍拔弩張的氣息。
他對玉兒說:“你快走吧,不要喪命於此。”
這裡,有他為她清除憂患就夠了。
……
閻景淵不知道,洛兒駕著馬車離開後,並冇有跑遠,而是停在了深林之中。
她的眼前不斷浮現出閻景淵和玉兒相互依偎在一起的畫麵。
她掏出他給的那把匕首,緩緩地拔出刀鞘。
那句“不曾”,已讓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喬想。
她舉起匕首,毫不猶豫地刺進自己的腹部。
倒下的那一刻,她看見眼前一個金色的錦盒,上麵寫著:生辰快樂,洛兒輕啟。
洛兒的眼淚一瞬落下,她認得那是閻景淵的字跡,但疼痛讓她再冇有一絲力氣去知道錦盒裡的東西是什麼。
閉上雙眼之前,洛兒想:若是有來世,她願,他可以愛她一次。
——
“呼……”閻景淵從夢中醒來,額上已是一片冷汗。
他眉心緊皺,腦海中身穿古裝的盛琉璃自殺的畫麵始終纏繞不散,他的心臟傳來劇烈的疼痛。
明明是夢,他卻覺得那一切都真實不已,彷彿真的曾經發生過一樣。
閻景淵忽然想起盛琉璃曾說過的九世記憶。
難道……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嗎?
而方纔那個夢,就是他們的第一世?
若都是真的,原來他在第一世就負了她。
閻景淵失魂落魄地走到盛家的門口,伸手敲了敲門。
“誰啊?”大門隨著裡麵的聲音應聲而開。
盛父的麵孔在門後出現,看見他,盛父有些怔愣:“閻景淵,你怎麼來了?”
“爸,”閻景淵喊了聲,眼神哀傷,“安寧她……去世了。”
“什麼?!”盛父一瞬皺緊眉頭,滿臉的不相信。
他想起那個來自醫院的電話,後怕的汗從背後滑落:“安寧……安寧怎麼會去世了?!”
“她是為了救幼兒園的小朋友,纔會被海浪席捲,肺部積水而死。”閻景淵一字一句緩緩說完,心臟如同淩遲。
那個一隻腳踩進黃土的老人沉默不語,怎麼也冇想到會白髮人送了黑髮人。
當晚,盛父坐在沙發上,給盛琉璃的母親打去電話,眼淚一點點掉落。
雖然他重男輕女,但女兒畢竟還是親生的,又怎麼會一點都不愛呢?
閻景淵冇有打擾夫妻倆失去女兒的痛苦。
入夜,他眼皮漸漸變重,又進入夢境。
這一次,他連著做了兩個夢。
第十七章戎馬幽夢
漫天大雪,萬物都披上了一層銀裝。
正是一年始初之際,京城中綻放在夜空中的煙花璀璨奪目,各家各戶燭火通明,團團圓圓,歡聚一堂。
唯獨阿洛身著單薄衣衫,趴在雪地裡奄奄一息。
忽地,長街上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阿洛虛弱地抬起眼,看向那逐漸逼近的高大身影。
隨著馬兒的一聲長嘶,那身影竟在阿洛眼前停下。
“少將軍,您怎麼了?”另一道身影出聲問。
“我瞧著,那角落是不是躺著個人?”一個英氣的聲音響起。
“好像是的,不過看樣子應該已經冇了氣息吧,穿的那樣單薄,這麼冷的天挺不了多久的。”隨從回道。
聽到這兒,阿洛費力地動了動手指。
救救她吧,她還不想死……
“我看她動了。”少年從馬上翻身下來,那雲錦的靴子在阿洛的視線中越來清晰。
阿洛又動了動手,極力地向前伸去,就覆上了少年的靴子。
她張了張嘴,細小的聲音從嗓子中一點點擠出來:“救救我……”
少年聽清了,俯下身一把抱起阿洛,聲音中還帶著點焦急:“快,去喊大夫!”
救阿洛的少年是當今剛立下赫赫戰功的小將軍閻景淵,他的父親是大將軍,但不久前剛剛在與蠻寇的戰場上犧牲。
誰也冇想到,年僅二十幾歲的閻景淵會擊退他父親冇能打敗的蠻寇。
而阿洛是個孤兒,從小父母雙亡,被叔叔嬸嬸撫養長大,但叔叔嬸嬸對她一直很苛待,直到這一天,她被趕出家門,身上甚至冇有多一件衣服。
冰天雪地,兩個截然不同的少年卻相遇。
幾天之後,阿洛終於醒過來。
醒來時,她穿著乾淨的衣服,躺在厚實的被褥中,屋中都是暖暖的,因為有炭火。
她的眼眶一瞬紅潤,即使是在叔叔嬸嬸家,她都冇有這麼溫暖過。
“您醒了。”一個清脆的女聲在一側響起。
阿洛抬眼去看,看到一個身穿粉衫的姑娘,年閻看起來大了她些許。
“我……這是在哪?”阿洛緩緩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乾得像是有一團火在燒。
粉衫姑娘還冇開口,一道少年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緊接著一個挺拔的身影推門而入。
“我救了你,你不記得了嗎?”閻景淵一身雲白錦裝,腰間一把佩劍泛著寒光。
阿洛怔怔地看著他,眨眨眼,腦海中失去意識之前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
隻見她一把掀開被子,手腳無力地跌下床榻,就跪在了閻景淵的麵前:“救命之恩,必以命相報!”
閻景淵愣住,連忙將阿洛扶起:“我剛救了你,你就又要把自己搞病?”
阿洛重新躺回床榻,一雙眼睛淚光閃閃。
……
不過半月,京城中人人都知道小將軍閻景淵撿了個小姑娘回家,一時流言四起,就連皇上都親自尋了閻景淵去。
阿洛自知給閻景淵帶來了不少麻煩,想著報了救命之恩就離開,可是她孑然一身,實在冇有什麼可以報答的。
閻景淵從朝堂上回來後,阿洛說起此事,他沉思了很久,最後說:“既然如此,你可願嫁與我為妻?”
阿洛愣在原地,一副自己聽錯了的模樣。
閻景淵輕輕笑起來,解釋:“皇上想為我尋一位佳人,但是我在戰場出入,生死皆無定數,不想誤了彆人。”
“你與我成婚,我也定不會碰你,若是我死了,會給你一筆錢叫你日後有個依靠,隻是,要誤了你的清白了。”閻景淵抿抿唇,“你若是不願,我便去給你尋一門好親事……”
“我願意的。”阿洛倏地打斷了他的話,低聲說道,雙頰通紅,“我無依無靠,是小將軍救了我,我這條命便都是小將軍的。”
聞言,閻景淵眉眼舒展開來:“如此,便要委屈你了。”
阿洛搖搖頭:“不委屈的,小將軍夫人,好威風的頭銜呢。”
閻景淵揉了揉她的發頂:“阿洛,我定會護著你的。”
第十八章負了你
大婚很快舉行,閻景淵給了阿洛一個盛大的婚禮,她從一個孤苦伶仃的孤兒,轉身變成了京城中個個女子羨慕的小將軍夫人。
但隻有她知道,這個小將軍夫人空有虛名。
閻景淵仍舊是很忙,甚至大半年都呆在戰場冇有歸家。
阿洛偶爾會給他寫信,但是收不到回信的時候,便常常憂慮,擔心他受傷或是……
好在戰場上總傳回喜訊,能讓阿洛心定。
她是心屬閻景淵的,但她知閻景淵對她冇有情意,她便也隻能以恩情的緣由一直呆在閻景淵身邊,因此在閻景淵提出成婚之時,她毫不猶豫地答應。
這樣,她便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一直陪伴著閻景淵。
阿洛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閻景淵從戰場回來的那一天。
那天的天氣很好,陽光明媚,是初春的季節,庭院中的枝丫上剛剛冒出一些嫩綠的小苞。
婢女小玉慌慌張張從外麵跑進來:“夫人,將軍回來了!”
“真的?”阿洛麵露喜色,就要出去迎接閻景淵。
但小玉的神色卻是猶猶豫豫,欲言又止。
“將軍受傷了?”阿洛蹙起眉頭。
小玉連忙搖搖頭,還冇有說話,閻景淵已經走進庭院中,而他的身後還帶著一個女子。
“阿洛,這是阿瑤,是我在戰場上救起的姑娘。”閻景淵這樣說。
閻景淵和阿洛在屋中相對而坐,卻誰也冇有說話。
半晌,閻景淵從懷中掏出什麼,放在了阿洛麵前。
阿洛定睛看去,心一瞬墜落,傳來窒息的痛,那上麵赫然寫著——休書。
“我……很喜歡菀兒,許諾她成為我唯一的正妻,所以阿洛,是我對不起你,要負了你。”閻景淵垂著眼簾,眸底晦暗不明,叫人看不清。
“我會按照之前說的,給你依傍的盤纏,讓你日後至少不用憂愁衣食。”他接著說。
阿洛眼下喉中的苦澀,好半天才硬扯出一抹笑:“我本就是為了報答將軍的救命之恩,何來將軍負我一說呢?我倒是還要感謝將軍肯收留我這麼久。”
“既然將軍尋得佳人,阿洛便也到了離開的時候。”說著她站起身,緩緩跪下,“將軍,日後定要照閻好自己,莫要再受傷。”
閻景淵看著她,抿了抿唇,終究是什麼都冇有說。
……
阿洛冇有多停留幾日,收拾好行李便要離開。
在將軍府住了這些年,最後離開的時候也冇有帶走什麼,隻有幾件衣物。
閻景淵想要讓她帶走他送給她的那些首飾,但阿洛搖搖頭,說這些本不屬於她。
她性子執拗,閻景淵也就冇有再說什麼。
阿洛看著閻景淵和菀兒並肩站著,好生般配,心裡苦澀更甚,但她還是笑了笑,跟閻景淵告彆:“將軍不必送了。”
說完,她轉過身便要走。
“阿洛。”閻景淵忽地叫住她。
他走上前,站在阿洛的麵前,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金線繡邊的錦盒:“不久後是你生辰,這是我送你的禮物,你便收下吧。”
阿洛凝視著錦盒許久,還是接了過來。
她想著,就當是留一個喬想也好。
……
看著阿洛離去的背影,菀兒淡淡開口:“你不後悔嗎?”
閻景淵眉心一皺,忽地吐出一口鮮血,他極力忍著,纔沒有發出聲音。
待疼痛稍稍緩解,已看不見阿洛的身影,他沉著聲說:“我已是將死之人,她那樣好,我怎麼能叫她為我守寡一生。”
……
阿洛離開後的兩個月,南邊敵寇大肆進攻,閻景淵腹背受敵,死在了戰場上。
知曉訊息的那天,剛好是阿洛二十八歲生辰。
她怔怔地望著清澈的天邊,打開了閻景淵送給她的錦盒。
裡麵是一隻通透的碧玉鐲,阿洛將鐲子緩緩戴上。
之後,她拿出一把匕首,帶著微笑刺進了自己的心臟。
“將軍,若是來世可以再見,希望你愛上的人會是我。”
第十九章深宮酣夢
畫麵一轉。
是北桑922年,先帝駕崩,九子奪位。
一個月後,五皇子閻景淵登位,成為新帝。
盛琉璃在家中被關數月,憂心忡忡,聽到這個訊息,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下。
很快,她便收到聖旨傳喚,進了皇宮。
在議事殿中,她看見了端坐於最高位的閻景淵。
他身穿龍袍,平白地添了幾分為威嚴和疏離,已不再是那個她認識的那個五皇子。
盛琉璃緩緩跪下,俯下身字:“臣女盛琉璃,參加皇上。”
閻景淵卻從高位走下,親自扶起了她,語氣有些責怪:“數月不見,你倒是與我生分了。”
“身份不同,自然是要閻及禮數的。”盛琉璃垂著眼眸,聲音輕輕的。
“你便像從前那般喚我,便可。”閻景淵笑了笑。
聞言,盛琉璃的臉紅了些許,片刻才輕輕喚出口:“閻景淵哥哥。”
“是了,阿洛。”閻景淵應著。
兩人移至偏殿,在桌前相對而坐,宮女們陸陸續續端上些飯菜。
“想來你還未用膳,定是餓了,快嚐嚐。”閻景淵緩緩道,遞給盛琉璃筷子。
她乖巧地接過,剛吃下一塊魚肉,聽見他的聲音又響起。
“阿洛,我做了皇帝,你高興嗎?”
盛琉璃點點頭:“我自是歡喜的,閻景淵哥哥,被父親關在家中許久,一直冇有你的訊息,叫我好生擔心。”
言罷,閻景淵的眸色更深了一些。
半晌,他抬眼看向她:“如此,阿洛,你可願做我的皇後?”
盛琉璃的身子一僵,有些吃驚地看向閻景淵,怔怔開口:“閻景淵哥哥……”
“阿洛,我剛剛繼位,前朝人心不穩,有的是人想要我的性命,我需要你幫我穩固後宮,隻要你願,你便是我唯一的皇後。”
字字句句,鏗鏘有力。
君王一言九鼎,他既說了,便會做到。
盛琉璃看著他認真嚴肅的神色,心卻控製不住地跳動起來。
他們倆人是青梅竹馬,他是皇子,她是大臣之女,自小一起長大。
但其實,她早就心屬於他,卻從未開口。
話已至此,她會是他唯一的妻子,可以陪伴在他的左右,她已彆無所求。
盛琉璃抿抿唇,緩緩點頭:“我自是願的。”、
閻景淵笑起來,伸出手如從前那般揉了揉她的頭。
……
“奉天承運,今有大理寺卿之女盛琉璃,知書識禮,性行溫良,端莊淑睿,著即冊封為皇後,掌管六宮,欽此——”
新帝,新婚,新後。
盛琉璃一身大紅喜服,鳳冠霞帔,八抬鳳欒轎攆,自皇宮正門入主椒房宮。
夜色降臨,新帝閻景淵踏入椒房宮,挑開了盛琉璃的紅蓋頭。
麵前君王眸色比夜色更深,嘴角卻微微上揚。
“阿洛,你來了。”閻景淵說。
盛琉璃看著他,心底不經意劃過一抹悲慟。
她知道,她的夫君是天下人的君王,他的心不會屬於她。
選中她做皇後,不過是因為自小的情分,以及她的父親是幫助他上位的忠臣。
知根知底,冇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
可即便是這樣,她也覺得此刻已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盛琉璃露出一抹淺笑,輕聲道:“我來了。”
……
閻景淵用三年的時間,平息了朝堂明裡暗裡的所有逆反勢力。
在此之後,為給皇室開枝散葉,他納了許多妃子,但盛琉璃的皇後地位始終無人撼動。
也有野心勃勃的妃子想要坐上皇後的位子,為此不惜用了許多手段,甚至用皇子誣陷盛琉璃。
但閻景淵不僅冇有相信,還幫著盛琉璃查清了真相,並處死了那個妃子。
後宮曉瑜,盛琉璃是不會被廢後的,便再無人敢挑釁她。
閻景淵的偏向很明顯,這也讓盛琉璃感到心安。
直到,那個女人的入宮。
第二十章所做非所願
新入宮的女子是左相之女棠兒,旁的女子都是從答應開始做起,偏這位棠兒一入宮便被封為淑嬪。
盛琉璃向閻景淵問起此事,他說:“畢竟是左相之女,不能苛待。”
話是這樣說,她卻明顯感覺到他對淑嬪的不同。
閻景淵開始對淑嬪的專寵,與她一同用膳、看戲、甚至因為淑嬪的一句話便從民間找了戲班子進宮,隻為哄得淑嬪一笑。
各宮嬪妃心中有不滿,紛紛向盛琉璃規勸,希望她能勸的皇上不要為美人迷惑了心。
閻景淵到椒房宮用晚膳時,盛琉璃緩緩開口:“皇上,您最近有些太過於嬌寵淑嬪了。後宮嬪妃這麼多,您應該雨露均沾。”
她身為皇後,勸解皇上不要獨寵是理所應當,更何況她是好心勸導。
哪知,閻景淵聞言當下就拍案而起,眉眼間儘是怒氣:“朕不過是遇到了喜愛的女子,你也要阻攔嗎!你是皇後,應該賢良淑德!”
相識數十年,他從未這樣厲言厲色地跟她說話。
盛琉璃有些被嚇到,卻麵上仍不露懼色:“曾有烽火戲諸侯,隻為搏美人一笑,如今皇上也要做一個昏君嗎?”
話音剛落,閻景淵手臂抬起,就給了她清脆的一巴掌,將她打倒在地。
盛琉璃捂著火辣的臉頰,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眼中淚光閃閃。
但還冇有完。
隻聽她麵前冷酷無情的君王冷冷開口:“你可知你在說什麼?!我瞧著皇後是有些瘋魔了,不如就在你這椒房宮好好反省你身為皇後該做什麼!”
“冇有我的命令,你一步也不許踏出這椒房宮!”
說完,閻景淵絕情離去。
身後,盛琉璃的眼淚應聲而落。
什麼時候,他在她麵前也開始稱“朕”。
而又是什麼時候,他們之前變得這樣疏離?
皇後被囚禁於椒房宮不得出,這在後宮嬪妃眼中跟打入冷宮冇什麼兩樣。
終於有機會將盛琉璃拉下後位,不安分的人便跑去巴結淑嬪。
而盛琉璃呆在宮中,卻是心死如灰。
閻景淵不愛她,她已然無所謂,卻不想竟連再見一麵的機會都冇有。
心病纏繞,很快盛琉璃便一病不起,這件事本該稟報閻景淵的,但是盛琉璃已然失望,不肯讓下人去稟報。
後來,她的父親大理寺卿被打入天牢,而後,後宮流言四起,說著皇上即將廢後,立淑嬪為新後。
這些訊息傳到盛琉璃的耳中,竟讓她生生吐出一口鮮血,之後她的身子更加虛弱。
二十八歲生辰那一天,盛琉璃坐在院中,看著一隻喜鵲停落枝頭,就這樣閉上眼,再也冇有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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